祁连如梦 azw3 电子书 免费 下载地址

本书是著名军旅作家徐剑的散文自选集。分为十个篇章，包括作者的西域采风、往事回忆、出游笔记等等，地域涵盖西域雪原、云南故地、烟雨江南以及异国莫斯科等等，包括对古人的追思、对历史的怀想、对今人的祈望，壮丽山河、英雄人物，字里行间无不渗透着军人的浩然之气、家国情怀，读来令人热血澎湃。

辑一　西域断章

2　胡天无雪不见君

 6　谁的龟兹

10　葱岭在上

17　夏塔之思

辑二　祁连如梦

34　祁连如梦

37　八面皆景卓尔山

41　断崖千尺，花海有边

45　后一班绿皮列车

48　山是英雄冰美人

51　未遇浪漫心亦安

辑三　云南看云

56　父亲的烟标

59　春风大雅彩云南

63　一块老墙土的寓意

65　常怀敬畏之心

68　忍将功名苦苍生

71　记忆中的年事

74　乡愁成了奢侈品

78　乡村的眼睛

辑四　莫斯科笔记

82　红场，一个中国少年的红色记忆

85　血性俄罗斯

89　新圣女公墓死与生

92　生态俄罗斯

95　俄罗斯的良心

98　偶像的黄昏

辑五　江南地舆

102　半山烟雨半山佛

105　老妈犹记白娘调

110　前朝梦忆说士风

113　青藤书屋人寂寂

辑六　魏晋之风

118　杜康酒中有魏晋

121　盛唐气象何处寻？

125　待月西厢寺已空

128　斯楼无魂

131　古丹道苦寒行

140　凝固的史记

147　天马渐远

150　略附风雅

辑七　岭南观潮

154　乡关何处寻祖魂

157　苍烟落照进士村

160　云响衣裳花想容

辑八　艽野行走

166　三阳开泰

169　圣湖观湖相

172　十载阳台云和月

辑九　铁马冰河

176　爷爷的抗战

183　新李将军列传

201　清明时节更思君

辑十　剑雨斋留笔

206　一望成雪无高原

211　余者芬芳连艳阳

219　我以素颜行天边

222　在纸质大地上行走的人

227　抗战文学叙事的三个坐标

235　军旅文学的中国气派

徐剑，云南昆明人。中共党员。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一级作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入选全国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著有长篇报告文学《走下婚姻的祭坛》，散文集《岁月之河》，长篇非虚构文学《麦克马洪线》、《青藏铁路》等9部。长篇报告文学《大国长剑》获解放军文艺奖、中宣部第五届“五个一”工程奖、首届鲁迅文学奖，《鸟瞰地球》获第七届解放军文艺奖，《水患中国》获第十一届中国图书奖。根据长篇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导弹旅长》获金鹰奖、解放军文艺奖、“五个一”工程奖。被中国文联评为“德艺双馨”文艺家。火箭军党委为表彰其创作成就，批准其荣立二等功一次，三等功四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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辑一　西域断章

胡天无雪不见君

已是下午二时。可天庭之上，太阳钟盘刚指向正午，秋阳正烈。不远处之火焰山，地表温度仍达四十多度，交河、高昌古城，皆无入秋渐凉之气象。离开吐鲁番的后一站是博物馆，无意间，竟在克孜尔石窟抄经文书中，与大唐边塞诗人岑参账单不期而遇。

“岑判官柒匹马共食青麦三豆（斗）伍胜（升），付健儿陈金。”寥寥一行字，此乃一千多年后在吐鲁番以东阿期塔那—哈拉和卓古墓群纸棺上发掘的。

麻纸早已褪色，墨迹仍旧清晰，浮冉着一股千年烟火。遥想当年，漠风萧萧，岑参将一碗浊酒饮尽，付过马料钱，走出客栈。仰首苍穹，唯见胡天千里，云垂穹低，蓦然回首间，交河古城黑云摧城，风雪欲来。彼跃身上马，紧随安西四镇都护使高仙芝和副都护使封常清身后，打马前行，朝着天山南麓飞驰而去。雪地之上，留下一行行马蹄之印。

马蹄声咽，没于风雪之中。乙未年立秋后，余兀立于交河古城天穹下，茫然四顾，却不见天山飞雪，地上更无一行马队蹄印。斯时，中国作家

“丝绸之路行”登车而行，朝着法显、玄奘和岑参走过的西域大地，一路向西，只是汗血宝马换成了一辆考斯特。胡天八月即飞雪，低吟浅唱，可天山无雪，朝当年岑参驰马走过的驿道极目千里，地平线尽头，阳光灿然，万里无云，天现一片佛教蓝，大唐马队隐于何处，岑参又在何方？

对于中国文人骚客而言，长河落日，大漠孤烟，边关冷月，千帐灯火，灵魂有安妥处，心中便有诗性与神性。于是，半阕苦吟，两行诗句，一声仰天吟啸，便将一片洪荒之域，化作温馨的精神之乡，遂成千古绝唱。从此，一首诗，一句经典，成就一处人文景观。只要诗人精神不死，斯地便永远有一个文化之魂踽踽独行，令万世景仰。

余对岑参情有独钟，源自少年从军，蛰伏湘西一隅，寒夜苍茫，冷雨夹雪，楚山凝冻，窗前窗后，皆成玉树冰山，梨花莽荡。偶读《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从

“胡天八月即飞雪”，至“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顿时生出万千喟叹，此诗此境，竟将窗含玉树梨花飞扬为诗情画意。顿时，便被其高远意象和襟怀倾倒。后，再读《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仿佛见一介书生岑参，身披铠甲，兀立于轮台城郭之垛堞前，时西风正烈，辕门前旌旗不动，战马长啸，彼玉树临风，抚剑问天，将寒山望断，把吴钩看了，断鸿声中，落日楼头，唯见天山暮雪。此时的大唐士子豪气天纵，“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夜卧冰河，剑舔墨汁，下马能豪饮，上马敢杀人。夜入军帐，挥动狼毫，蘸着精神膏血，作歌赋词，戍边立业，只为封他一个万户侯。盖中国之少年精神矣。

一路向西，车沿天山大纵谷而行。羁旅遥迢，天山冷梦，西望长安，不见故人入梦来，一代边塞诗人之肉身消失于滚滚风尘里，却活在一卷卷唐诗之中，活成千古。少年岑参，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簪缨之族，从曾祖父岑文本为李世民宰相始，一门三宰相，相太宗、中宗、睿宗朝。然，其伯祖父长倩本为中宗当朝宰相、廷上重臣，至睿宗时却触怒天威，不仅祸及五个儿子被诛，就连岑参之伯父睿宗朝宰相岑羲也未能幸免，成为刀下冤魂。后株连九族，岑氏一门从此家道中落。然，岑参五岁读书，九岁吟诗作赋，少有拏云之志，欲振岑家声威。彼万里赴戎机，只为官至卿相，不辱祖宗。天宝八年（七四九年）后，两度出长安，过北庭，入大唐安西都护府，先为大唐名将高仙芝幕府掌书记官，随一代常胜将军征小勃律国，兵出葱岭，直抵今日之阿富汗的库尔兴什，威震西域。一千年已矣。从帕米尔高原走入亚洲腹地的探险家斯文

·赫定，踏勘高仙芝行军路线，惊叹道：“此为人类历史之次，乃中国勇敢之将军也，比欧洲名将汉尼拔、拿破仑、苏沃洛夫之越阿尔卑斯山，真不知超过多少倍！”然，高仙芝不识岑参之才，冷落其于幕后。两年后，彼悻然回长安，与李白、杜甫、高适厮混，吟诗填词，喝酒作乐。然，酒酣之后，彼怆然泪下，心不甘寂寞也。天宝十三年（七五四年），彼再度入西域，欲圆卿侯之梦，任安西都护节度使封常清之判官，随着大唐雄师降服西域三十六国与昭武九姓，留下三百多首边塞诗作。此时，彼歆羡之人，乃封常清大夫。其未至不惑，已为国之干城。岑参吟诗献媚，一脸真诚：“如公未四十，富贵能及时。直上排青云，傍看疾若飞。前年斩楼兰，去岁平月支。天子日殊宠，朝廷方见推。何幸一书生，忽蒙国士知。侧身佐戎幕，敛衽事边陲。自逐定远侯，亦著短后衣。”岑参终未能像心中偶像班超，封个定远侯，终以峨眉山下一嘉州刺史了此余生，罢官之后，客死锦官城，时年五十六岁。留下一曲曲边塞高歌，吟成青山黄河。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吾等半卧于铁骑之上，一路坐车观天山，看西域。车过马兰，未停，车过巴音郭楞，仍未停，过博斯腾湖、焉耆、铁门关，皆未停，夜宿库尔勒。次日，前往龟兹古国库车，抵近轮台时，天地玄黄，轮台东门不再，天山以南行旅，一路秋阳红灿。胡天无雪不见君，西天取经之途，大道寂寂，已经没了马蹄声、驼铃声、胡曲声……

谁的龟兹

车出库尔勒城后，一路向西，当晚下榻之地，便是库车县城。漫漫行旅，欲行五小时之久。太阳懒洋洋挂于天山之上，自南面车窗斜射而入，晒得人昏昏欲睡。然，余无半点倦意，独倚窗前，极目天际，神游八荒，天山南麓红白黄褐之丹霞地貌，如天马行空，似白象原驰，更有红驼悠然，随众菩萨出行，博带褒衣，背景是一片深海般的蔚蓝，在余之视野惊现一派梦幻之境。

斯时，西域大道上对头车稀少，好久不见一辆车驶过来。不闻马蹄声响，亦无驼铃悠悠，却顿感体热，有一股历史信息于焉激活，奔突于身。冥冥之中，唯见持节张骞骑于汗血宝马背上，踏雪而来，汉风威仪，臣服四方。班超万里封侯，击右地，破白山，临蒲类，取车师，诸国震慑响应，遂开西域，彼出入二十二年，莫不宾从。大军沙暴般掠过后，大漠依然岑寂，汉地却陷入兵荒马乱，于是僧侣登场了，朱士行、法显、玄奘背着行囊艰难踉跄而行。一袭僧袍风中飘过，掠过塔克拉玛干大漠，犹如精神路标，指引着人类，温暖着逃出生死之劫的商旅。

然，一袭袭僧袍如古道上丝绸一样，湮没于历史风尘之中，风干成记忆。在余历史地图行走之中，轮台城过后，西域三十六国下一个驿站应该是伽蓝圣地，大唐安西都护府治所龟兹了。

龟兹何在？余向瀚海大声疾呼。同车新疆作协朋友道，就是今晚下榻之地库车县也。

龟兹，库车？库车，龟兹？古龟兹国早在汉代便存世千载了，龟乃秋之繁体偏旁，与汉文化连着沾血脐带。而库车乃突厥语，取悠久、悠长之意。后，见库车县委书记，彼称，库车乃当地维语龟兹之拼读谐音。

谁的龟兹？龟兹国王的，鸠摩罗什的？大唐帝国唐三藏的，安西都护府大夫高仙芝、封常清都督的？还是龟兹吐火罗语大师季羡林的，抑或你的、我的？

落日时分，隐没于云中之夕阳，从云罅筛下几道金光，犹如佛陀之兰花指，摩挲库车城郭。车抵县城，下榻之所，居然是一座五星酒店，其豪奢之度，非大汉、大唐之龙门客栈可媲。余伫立于十六层落地窗前，俯瞰城池，古龟兹国王，大唐安西都护府，还有登高望远，满城金顶、佛塔的伽蓝，皆湮灭于岁月暮色中，风轻云淡。唯有文化活着，一帖青史活着，活在上古的记忆里。

一个人的龟兹，绝非国王的、大唐都督的龟兹，尔辈皆走马灯似，你方唱罢我登场，唯有古人鸠摩罗什和今人季羡林御风登上云端。

云上偶像。庙里菩萨。七岁小和尚鸠摩罗什从天上宫阙飘然而下，将金色袈裟往肩上一抛，蓦然回首，后留恋一瞥投向表妹

——龟兹国王的女儿，然后登上马车，向王城之北雀离（今苏巴什）大寺走去，剃度出家。彼乃龟兹王妹与印度相国之子，生于贵胄之家。因母亲笃信小乘佛教，便注定其一生将献于佛前，坎坷一世。彼一经入庙，梵呗声声，轻烟浮冉，却如星光闪耀，一天能诵经书一千谒，相当三万二千字。九岁时，彼与母亲过葱岭，涉恒河，至佛祖涅槃地，拜尼泊尔上师槃头达多为师，三年后学成归国，彼已在佛学、哲学、逻辑学、声韵学、语文学、医学、历算、星象和工艺、技术等方面造诣精深，令龟兹国王垂青不已。二十岁时，龟兹国王举办一大法会，令鸠摩罗什与一位西域高僧辩法，殊不知对手竟然彼之老师，一个月下来，老师完败，鸠摩罗什名声大振，被龟兹国王奉为国师。每逢其主持大法会，西域三十六国国主皆肥马高车而来，亲临龟兹雀离寺，跪于佛前，让其踩踏登上法座，讲经说法，众国王皆膜拜不已。龟兹国因了鸠摩罗什而雄视西域。

一个僧人的西域，引起了汉地皇帝注视。前秦皇帝苻坚对鸠摩罗什仰慕不已，受车师前首领和龟兹王弟所邀，出兵西域。彼对麾下战将吕光云，破龟兹城池，朕不要金银财宝、宝马美女，只掳国宝即国师鸠摩罗什。果然，吕光万里远征，大胜而归。只掳鸠摩罗什而去，并逼其还俗，破戒，与幼小玩伴表妹

——国王之女结婚。并被囚禁于凉州城，译经十七年。后江山易主，秦皇帝将彼接入长安，举行盛大入城仪式，令其率五千弟子译经。彼七十岁圆寂于户县草堂寺，身后却留下万千经卷。

余有幸，在敦煌，在京畿，浏览过黄庭坚和康熙皇帝正书鸠摩罗什译的《金刚经》，一点一画，一撇一捺之中，皆现古代汉语与白话韵律之美，令人如痴如醉。

还有那位山东青年季羡林，跨洋过海，在德国巧遇吐火罗文，方知乃故国西域之语，遂投于德国天才学者西克教授门下，对这门混杂梵语、巴利语之佛教天书展开研习，终学有所成，独尊天山，睥睨西域，盖无人出其右矣，成为继往圣绝学之一代大师。

翌日上午，吾等出库车城，往城北，驶向天山南麓之雀离大寺，行四十余里，抵当下称之为苏巴什大寺遗址。岁月沧桑，几经盛衰沉浮，兵燹毁寺之后，终成一片残垣断壁。大寺经塔旧址之上，白云如昨，可祥云不再，漠风依旧尖啸掠过，却无风铎悠然；东寺和西寺隔着宽阔的干涸河床，苍烟犹在，清泉已经不复。万僧随鸠摩罗什诵经之盛景风化为青史碎片，唯有那耸入云天之经塔和半壁寺墙，与天山同在。一阵漠风过后，梵香，梵呗，长号，晨钟暮鼔，仿佛从历史深处响起，敲在每个到龟兹旅人的心上，依旧令人沉静，觉悟无常，物我皆忘。

葱岭在上

此中国作家丝路行之终点，乃喀什。而余神往之处，却是葱岭，心慕三十载矣，颇想驱车叶城，登上界上达坂，在海拔五六千米之雪山之巅，在其貌不扬之垭口处，蹦三蹦，大声疾呼，我来了！看是否与西藏感觉与反应一样。

日暮时分，抵南疆重镇喀什，一问方知，此地离塔什库尔干县、离葱岭仍有三四百公里，将近一天行程。只好止步于喀什，葱岭不可去兮，唯有遥望。

余对葱岭之迷恋，始于西藏。转遍西藏神山圣湖之后，唯有一条艰难西天取经之道，西方探险家称之为挑战性的户外之旅，横亘于巴基斯坦、阿富汗、塔吉克斯坦及中国的葱岭，久久吸引着余之目光。

葱岭，古称不周山，《山海经

·大荒西经》记载：“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淮南子·天文训》则对不周山的解释更具想象力：“昔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汉朝以降，不周山便称葱岭。斯为喜马拉雅山、昆仑山、喀喇昆仑山、天山及兴都库什山接壤处，神山耸立，雪峰苍茫，大纵谷撕裂崇山峻岭，因岭上多野葱或山崖葱翠而得名。塔吉克语，则称其为帕米尔，意即世界屋脊。至大清国末季，葱岭渐次在人文地理语境中消失，代之为帕米尔高原。

葱岭在上。余情有独钟，源于阅读。东晋法显《佛国记》，玄奘《大唐西域记》，还有后来走过葱岭之西方探险家马可波罗、斯文

·赫定，在其《马可波罗游记》《亚洲腹地的旅行》等书中皆对此地做过精彩描述，令余掩卷不忘。新世纪又一个千年，当余携女儿在世界峰珠穆朗玛大本营踯躅半日，不忍离去之时，遂将目光投向葱岭之上世界第二高峰乔格里峰，期冀一睹奇崛。

是夜，余下榻于喀什宾馆，一夜耿耿难眠，半睡半醒，恍惚之间，眼前掠过尽是一帧帧葱岭风光与踽踽独行之地史学家，彼或僧或官，或将或卒，或冒险家或文物大盗，兀立葱岭，俯瞰神山，褐色僧袍一袭，镀金铠甲一副，飘荡于葱岭之上。

法显出长安城时，为东晋隆安三年（三九九年）。

彼将这个远行西域的时间，记为

“岁在己亥”，意即该年之天干纪年应为己亥，而时节恰是秋风四起时。后秦都城已呈衰败之象，落叶萧萧长安道，万里悲秋，古城墙上箭镞犹在，伤痕累累。自入东晋十六国年代，五胡乱华。百年之间，长安城已有前赵、前秦、西燕、后秦四个小王朝建都。皆一个个短命王朝，长则三十多载，短则二三年间，城头变幻大王旗，拥兵自重，有盔甲便可称王。兵燹战乱，喋血杀戮，年复一年，百姓惨遭涂炭。唯有到佛祖座下寻求温馨和解脱。驿道上朔风萧然，瘦马夕阳，一派风尘滚滚。而他的目光却投向万里之外的葱岭。

西天之路迢遥，迤逦走来，法显九死一生，过河湟，入罗布泊，越塔克拉玛干，终抵西域佛教之都于阗王国，前方葱岭在其视野中城垣般地崛起。

葱岭之东有六个国家，法显一行翻越葱岭，跋涉二十五天，皆是小乘佛教之地，此地山寒，早晨起来满地清霜，已经与汉地明显不一样了，不种稻菽、麦

，物种也不尽相同。唯有竹子、石榴和甘蔗见过，显然离故乡越来越远了。

伫立葱岭之巅，满目高山峻岭，沟壑纵横，崖岸高绝惊险，山巅岩石岿然，壁立千仞。临近峭壁，就会头晕目眩，想要往前走的话，甚至连放脚的地方都没有。崖壁下面有一条河流，叫新头河。过去有人顺着山势在绝壁上凿出石阶，以作为通路，一面临壁，一面却是万丈深渊，总共有七百石阶。胆战心惊地爬上石阶之后，轻轻踩着悬在上空的大索渡过河，河两岸相距有八十步宽。这里是殊方绝域，彼惊叹，甚至汉朝的张骞、甘英亦未能抵达此地。

然，百年之后，大唐名将高仙芝及身后两万余官军抵达了。

那天，龟兹大唐安西四镇节度使辕门前，接过节度使夫蒙灵詧递过来的壮行酒，高仙芝和出征将士豪饮而尽。彼跃身上马，抽出挂在铠甲上的佩剑，往西域天空一指，剑光划破了晴空，湛蓝天幕上顿时伤痕累累。高仙芝的剑锋所指，便是当时世界上堪与大唐比肩的帝国

——大食。

高仙芝太熟悉西域这片土地了。少时便随父亲高舍鸡入安西从军，辗转河西走廊与河湟一带。虽然流淌着高句丽的血脉，可却仰慕大汉帝国青年将军卫青、霍去病，十七八岁便在这块土地上建功立业，马踏飞燕、马踏酒泉。大唐的高天厚土，真乃放飞雄鹰之域，不管华族、东南夷，还是西北胡，只要有真本事，就可以在这里找到自己飞翔的天空。

少年从军行，一踏进安西都护府龟兹，高仙芝便热血沸腾了。因其骁勇果断，善于骑射，二十岁拜将，不到而立之年，已官至安西副都护、四镇都知兵马使。

然，一将功成，并非浪得虚名。高仙芝初啼试剑，是天宝初年。当时达奚诸部叛乱，波及黑山以北，直至碎叶城大部分地区（又称素叶城、索虏城，即大唐诗仙李白的出生地）。唐玄宗诏令安西四镇节度使夫蒙灵詧前去平叛。夫蒙灵詧派高仙芝率两千精骑自副城向北，直抵葱岭之下迎击叛军。达奚部因行军劳顿，人马皆疲，夜间宿营时，被高仙芝部攻破，尽为唐军所杀。高仙芝一仗成名。

西域战事，远在天外，可大唐开国至今，经贞观、开元之治，已显盛世气象，乃世界唯我独大之帝国，无人敢于挑战。西域三十六国，也尽握在大唐王朝掌中。帝国依托安西、北庭（今新疆吉木萨尔北破城子）所辖各军镇，焉耆、龟兹、疏勒、于阗等二十余西域小国，皆俯首称臣，进贡不断。

偏偏葱岭之上，有两个国家欲挑战大唐的权威。一个是小勃律（在今克什米尔西北部，都城孽多城，今吉尔吉特），另一个大勃律（今克什米尔中部一带，都城巴勒提斯坦）。前者原为唐属国，是吐蕃通往安西四镇的战略要津。吐蕃赞普把公主嫁给小勃律王苏失利之为妻后，小勃律国遂归附于吐蕃，吐蕃进而控制了西北各国，因此

“西北二十余国皆臣吐蕃”，中断了对大唐的朝贡。彼时唐玄宗尚未沉溺霓裳羽衣舞之中，仍励精图治，对挑战大唐地位，决不容忍，屡出重拳。天宝六年（七四七年）三月，玄宗皇帝下诏，命安西副都护、都知兵马使、充四镇节度副使高仙芝为行营节度使，率兵万余人，征讨小勃律。

高仙芝与前几任大唐将领不同，彼充分了解斯地之地理、气候及大地构造，葱岭分东、中、西三部，东帕米尔以山为主，乃葱岭高地，海拔皆在六千一百米以上，山体浑圆，河谷地带却宽而平坦，海拔自三千六百九十米至四千二百米。唐军行军欲穿越东帕米尔，且翻越海拔七千五百六十余米青岭（慕士塔格山）。一个冷兵器时代，靠马匹和步行，其难度可想而知。高仙芝却从容应对，一是行军时间的选择上，避开天寒地冻之冬季，而选三至十月份为进军时间；长途奔袭乃兵家之大忌，因远离大后方支撑，粮秣为难题，高仙芝让每个士兵都准备私马，专驮粮草。再一个是在行军时，注意隐蔽，出其不意。

春天来了，天空中灰头雁掠过，高仙芝仰望天空，对节度使夫蒙灵詧说，天时地利，万事俱备。中丞，可以出发了！

那天清晨，夫蒙灵詧站在安西节度使点将台，为高仙芝出征送行。壮行酒喝过后，唐军将土碗一摔，在中亚时空中，中国历史上一位伟大将军登台。于是，一万多名唐军出龟兹，一路向西，幕中判官封常清记下了一段驿程：经十五日至拨换城（今新疆阿克苏），又经十余日抵握瑟德（今新疆巴楚），再经十余日至疏勒（今新疆喀什），眼前葱岭横亘千里，寒山暮雪。然唐军挥师南下，马蹄声碎，从容踏上葱岭。开始千山寂静，唯我独行帕米尔高原之艰难行旅，万里奔袭。每位唐军士兵骑于马上，后边有私马相随，后勤粮草在规定的时间内都能得到保障；高仙芝专择平坦宽阔的山间谷地行军，使唐军的困难降至。经过二十余日漫漫长征，唐军到达了葱岭守捉（今新疆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然后再次向西，沿兴都库什山北麓西行，又二十余日抵播密水（今阿富汗瓦汉附近）。唐军继续驰马而行，再经二十余日到达特勒满川（今瓦罕河）。

时，夏天悄然而至。河谷里吹来阵阵暖风。高仙芝将麾下战将召进中帐，摊开地图，云：此时作战，尽得天时。安西唐兵分三路，剑指连云堡。

高仙芝一战扬名，威慑西域，也在唐皇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玄宗拔擢高仙芝为鸿胪卿、摄御史中丞，代夫蒙灵詧为安西四镇节度使，成了名副其实的中亚总督。

一千年已矣。英国冒险家斯坦因三度走过帕米尔高原，勘察了一千年前唐军行军路线，惊叹不已：

“数目不少的军队，行经帕米尔和兴都库什，在历史上以此为次，高山插天，又缺乏给养，不知道当时如何维持军队的供应，即令现代的参谋本部，亦将束手无策。”又慨叹道：“中国这一位勇敢的将军，行军所经，惊险困难，比起欧洲名将，从汉尼拔，到拿破仑，再到苏沃洛夫，他们之越阿尔卑斯山，真不知超过若干倍！”

葱岭苍苍，雪水泱泱，余离葱岭仅一步之遥，却失之交臂，想此去经年，道友张鸿远行西域，彼行车途中，发微信于余，称

“正在西天取经路上”，余答曰：“代我看看葱岭。”张鸿君按下车窗，投目处，恰好正体汉字镌刻于焉：葱岭。彼大惊，真乃巧合！忙复余：“我此时正在葱岭之上！”彼停车拍照，感叹不已。

葱岭在上，天若有情，云上的日子，彼还会再等余另一个千年吗？此番爽约，只在几步之间，却意味了却夙愿的时刻走近也。

“葱岭，我会再来的！”余在梦中，对着喀什城，对着葱岭，大声喊道。

二

○○五年九月十一日凌晨二时

写于复兴门外大街甲7号院

夏塔之思

1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感应吧，晌午过后，在夏塔河边一哈萨克牧人帐篷中吃过手抓饭后，终于登车，去祭祀大汉帝国位和亲公主刘细君。

迤逦而来，山一程，水一程，考斯特盘旋而上，一觉梦至天边，梦未醒，汽车已戛然停下。昭苏县旅游局小刘说，细君墓到了。睡意犹在，懵松之中远望，伊犁地界上，据传大汉帝国公主细君之葬地有三：一为新源县，背靠天山，放眼拉拉堤草原；二为特克斯县境内的

“姑娘坟”，相传亦为细君公主墓葬；再一就是昭苏夏塔河谷。跨出车门，一汉白玉石雕兀立于天地间，茫然四顾，感觉便是风水甚好。整个墓园背靠青山，左边青山连绵欲飞，让人想到中华龙之图腾，右侧山麓似有卧虎雄睨，前方缠绕一条夏塔河。恰好印证了汉地风水之说。我暗自称奇，好风水，枕我青山，饮我冰泉，望我乡关子民，难怪乌孙国王族墓葬群落于此。

前不见乌孙人，独怆然荒原，几座犹如巨型蒙古包一样大的青冢，次第而上，直抵山麓。华栋将张者车上讲儿时骗维吾尔族女孩的铅笔盒故事，编成维吾尔族童谣，边哼边行，引得叶延滨、杨泥夫妇，秦万里兄、王刚、张者、少君、小明和我一阵捧腹。不知不觉间，走至汉族娇娘石像前，仰首一看，系江苏省泰州所捐建。大汉美女大襟汉装，袂袖广舞，长裙匝地，似踏云而来。然，远山碧树芳草，突兀间冒出一尊汉白玉，与周遭自然风光颇不协调。遥想当年大汉公主由张骞护送，万里迢迢，琵琶弦断，远嫁一乌孙王，且是一古稀老汉，不知见面之时作何感想。此为中华帝国公主和亲人。时隔不久，乌孙王薨殁，刘细君又再下嫁其王孙，福兮祸兮是灾是喜，唯有天知道。

问及细君公主缘何葬于此，而非伊宁之新源说、特克斯县的

“姑娘坟”说。小刘称证据有三，一曰风水，二曰文物，三曰乌孙王者之墓。我愕然，此理由，与我感觉不谋而合。便问此高见出于汉地哪位专家。罗哲文。小刘脱口而出。

啊！竟与罗老英雄所见略同。讶然之余，我不免掠过一丝不安与隐忧，专家与作家的感觉如此趋同，感性乎？理性乎？问题是彼时乌孙国必兴风水之说吗？心中一个巨大问号被拉直了。

2

唉！寻幽未必要有古意。匆匆登车之后，人有些困顿。继续做白日梦，将大汉公主一缕芳魂和喟然长叹皆抛于车后，向夏塔古道驶去。

右拐，再右拐，蓦然回首，乌孙王墓地竟然成了夏塔古道之入口，风尘滚滚，冰河湍急，将历史蹄声、哭声和厮杀之声全都淹没了。换上景区之车，溯夏塔河而上，滚雪滔滔，山风袭来，流急浪高，犹如一首霸王卸甲的古琴催我入梦，乌孙王妃汉家女。神思仿佛穿越千年，来到汉武大帝的殿堂之上。

李陵兵败，匈奴铁骑越过焉支山，突破道屏障祁连山，剑指陇右，威逼长安。

“众爱卿，有何良策？”一代汉武大帝坐于龙庭之上，询问殿下大臣。自汉高祖被匈奴兵围燕岭，吕后掏钱解围救驾，换回刘邦，大汉三朝，屡败于匈奴，谁有破匈奴之策？

武将皆知匈奴铁骑厉害，大汉王朝步兵车骑，在匈奴战马铁流势如黄龙扑来面前，皆像稻草人一样的靶子，无法抵御，成了被绞杀的对象，武将面面相觑，不敢上策。

武将不畏死。可一提及匈奴铁骑便吓得面如土色，令汉武大帝有些失望，侧头问殿下文臣：

“众爱卿，有何高见。”

“陛下，破匈奴之策，我大汉独缺天马啊。”张骞进言道。

“天马？”汉武大帝反诘道，“寻天马何用？”

“驯成天马方阵，方可抵挡匈奴王单于的铁骑。”

“哦！”刘彻沉吟道，“爱卿所说极是，然何处可寻天马？”

“乌孙国。”

“就是那位年过古稀，欲娶我大汉公主的蕃王？”

“正是！”

“不是说匈奴亦要与其和亲吗？”

“但乌孙国以娶大汉公主为荣。请陛下早日定夺，公主和亲，了却乌孙国一桩心事。铁心跟定大汉皇帝，这样既可得乌孙天马，又可内外夹击，将匈奴赶出祁连山，赶回焉支山。”

“区区蕃国，垂垂老翁，竟想我大汉如花似玉的刘细君，甚为荒唐。欺我汉家男儿无战力？”汉武帝反诘道。

“陛下，大汉不嫁公主，匈奴必嫁，若匈奴再与乌孙联手，我北庭危矣。”

“哦？如此说来我大汉王朝唯有远嫁一位公主一条路了？”汉武帝言及此，心中一片隐痛。他挥了挥手说：“那就让朕之侄女细君公主出蕃和亲吧，由张骞亲自护送而去，给我汉军引回天马，驯成铁骑方阵。”

退朝！

那天早朝过后，晨曦刚刚升起，汉武大帝回到后宫，雕栏玉砌胭脂泪，扶栏远眺，觉得自己养大的亲侄女刘细君三步一回头，泪别中土，泪染胭脂红，眼帘仿佛在喋血。

晨曦浮浮冉冉，犹如一粒被砍去的人头，在空中飘移，汉武大帝不忍看皇城的天空。因为他的心也在流血。

3

心泪成河，哪里的溪水在湍急奔流？

一梦醒来，听雪浪滚滚。想刚才梦中编的那蹩脚的台词，心里一阵窃笑。梦语，梦呓，简直就是大汉民族主义心理作祟。不过，遥想和亲从汉武帝始，细君之后又有解忧公主，再有昭君出塞，男人打不赢战争，让女人献身摆平。难怪金朝诗人王元节嘲笑道：

“环佩魂归青冢月，琵琶声断黑山秋。汉家多少征西将，泉下相逢也合羞。”

汉武大帝可是血性之君啊，何等雄才大略，哪会被一个区区小蕃所欺？宁要五十年战争，也要雪洗父祖之耻，换来北庭安宁。嫁公主是为了等待时机，以和亲换天马、换时间，大汉轻骑一旦练成，青年将军卫青、霍去病兵出祁连，过匾都口，于大平羌沟、小平羌沟灭了古羌，将霍城和山丹军马场纳入囊中。然后兵至河西，马踏匈奴，后在焉支山下与匈奴决一死战，歼匈奴四万余人，俘虏金银匈奴王五人及王母、单于阏氏、王子、相国、将军等一百二十多人，降服匈奴浑邪王及部众四万人，一战鼎定河西。匈奴残部，唱着自己的民歌：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一阕悲歌动地哀。长调高亢，好忧伤啊，匈奴残部就这样唱着悲歌，撤退，撤退，消失于历史的漠风之中。

可是，后世历史学家翦伯赞对其灭匈奴却不这么看。一九六一年，翦伯赞应乌兰夫之邀，携范文澜、吕振羽两先生到内蒙古访古。由西向东，行程一万五千里，历时两个月，写下著名考古报告《内蒙古访古》，提出了

“和亲政策比战争政策总要好得多”的观点。并游昭君墓，吟诗一首，名曰《游昭君墓》：“汉武雄图载史篇，长城万里遍烽烟。何如一曲琵琶好？鸣镝无声五十年！”一次和亲，竟然换来五十年和平，治蒙、治疆、治夷，究竟是和亲好，羁縻好，还是铁腕好，抑或恩威并重好，历史早有先例，得失成败皆已有案可查。

管他正史青史，抑或稗官野史，看景吧。我睁开睡眼。车窗之外，河谷里湍流挟着夏日溶冰，混沌成一条黄龙，奔腾而来，一代汉武大帝早已无影无踪，倒是当年张骞送细君公主而来的夏塔古道，在视野里浮现。

中巴车上的作家同人皆下车了。此时，河水中间有一石，小刘说，为千年之龟，在夏塔河中游呢。我们抵前一看，果然有几分神似。

那天晚上，在县招待所宴会厅，看到一幅巨照，乃黄花映衬五座雪峰，激动不已，问能否直驱雪山脚下。县委书记说可以，但穿越夏塔古道，却是非常困难之事，户外难度为八级。每年有不少驴友悄然而至，想沿夏塔古道翻越天山，皆越不过莲花峰上的悬崖、冰大坂和冰河，亡人之事时有发生。二

○○八年，从北京来二十多名驴友，不告知县旅游局，却找了一位野导游，便去翻越夏塔古道。一周行程，因为准备不足，翻越冰河时，有两人掉入河中，被雪水冲了下来，尸体四天后于夏塔河下游河滩漂了起来。因为事先彼此签了合同，家人不便声张，也没有几个人知道此事。翌年，这支驴友队伍又来了，为的是纪念死去的难友，决定以穿越夏塔古道来纪念逝者。两天之后，再抵莲花峰下的冰大坂，有两位老板被困于悬崖边上，前进不了，后退不得，只好通过卫星电话向昭苏旅游局求救，恰好陪我们的导游小刘参与了整个营救过程，公安、武警纷纷上山，费尽周折，两天两夜才将这支驴友队伍救下山来。

“如果你爱一个人，带来他夏塔古道吧，这里有天下美的风景，面对雪山山盟海誓，天山作证；如果你恨一个人，那就带他来夏塔古道吧，揽着他（她）纵身一跳，这里是的殉情之地。”小刘说这是网上对夏塔古道的抒写与评价。

唉！我有些遗憾，如果再年轻二十岁，也许我会跟着驴友队伍，翻越天山，走一走当年东晋法显和大唐玄奘踏过的这条历史之道。

谈笑之间，夏塔宾馆已在河那边，中巴车在桥头停下，预定了次日上午十点来接我们，可是还有一公里行程，唯有步行。好在来时大家多已减负，只有叶延滨、杨泥夫妇拖着一个箱子，咯吱咯吱从地下划过，我背着摄影包，手提衣服，倒是轻松洒脱。过了桥后，突然见一位骑士驰马而来，踏起一片风尘，到了我们跟前，盘马俯身，问道，有农家乐，住否？

我们笑笑，告其早已订好了宾馆。越过那段修路地带，再上一辆景区的中巴，向夏塔一家四星级酒店驶去。

下车之时，陪同而来的宣传部副部长说，晚上八点吃饭，还有两个小时，大家可休息片刻。我与秦万里兄共住一屋，相约放下东西便去拍夏塔之美景。

4

一步一步走近雪峰，满地野花，与蓝色的塔松、雪峰相映。远处，谁道美景入梦来？冥冥之中，我仿佛看见一个伟岸身影在正前方时隐时现。

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身影，一定是送细君公主和蕃的张骞吧。将帝国公主送到了乌孙，嫁给七十多岁老国王，实现与乌孙一起击夹匈奴的意图，并将十万匹天马送至大汉王朝后，他又继续南行，从夏塔古道翻越冰大坂而过，终于走向汗血宝马的故乡大食国。

持节乌孙，再纵横大食。可是却将细君公主留了下来，她一定受不了这羊膻的味道，望着中原哭过。一个汉家公主，沦落大荒，冰天雪地，故乡不可望兮，唯有痛哭。她曾经一次次登夏台高处，企望越过天山，北望中原，可是雪峰遮挡，高天之上，故乡不可见兮，唯有一群黄鹄掠过。于是，蘸着自己的血泪，留下一首《黄鹄歌》：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黄鹄远去，羽落长安城，据说汉武帝看了这首诗，亦为之动容。愧为一代英主，愧做中华儿男。

正是在这凄凄惨惨悲悲怆怆之中，细君公主咽泪装欢，浑浑噩噩，虚度华年，没过多少年，便怅然而亡，埋在了乌孙国的王陵之中。背靠苍山，左倚青龙，右拂白虎，可远眺故乡长安。

殿堂之上，汉武大帝得知亲侄女之殁，拍案而起：都怪我大汉无铁骑，无男儿。终于，年轻将领卫青、霍去病站在庭前，向大汉皇帝执锐请缨，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兵出祁连山，攻克匈奴老巢焉支山。伫立于朝堂之上的太史公记下了这一切。

苦战多年，西域打通了，灭了匈奴，亦平了西戎羌，大汉王朝疆域扩展至葱岭以南，汉家烟雨北庭风，庞大的帝国因为有了天马，沿着西域山岭曲线，将自己版图扩张到中亚地域。

可是此刻，我却看到一袭红色袈裟于前方飘逸，一个苦行僧的背影踽踽独行，离我们越来越近。

那位苦行僧，应该是东晋法显吧，他从长安出发，已经走了三年。

该翻夏塔古道了，我不知道穿着草鞋的法显是如何翻过冰上大坂的。时光已经过去一千六百多年，这里户外运动难度等级仍旧是的，亦难攀登，可是一位背着行囊的苦行僧，却有如此胆量，一支孤旅，几位苦行僧在天山古道千山独行。

从有炊烟金帐出来，法显已经走了第十五天，或许当时穿越的就是今天的夏塔古道。越过殊险高绝的峭壁山崖，度过高悬索桥，他仰天叹道，这里是殊方绝域，唯有汉朝的张骞、甘英曾经抵达。

法显走过了，唐三藏走过了，一代代中土的高僧大德，背着苦行僧的行囊，一步一步地爬越天山夏塔古道，横亘在远方的还有空阔无边的塔什拉玛干沙漠，可是他们却以一种宗教般的执着，往葱岭天外的佛国走近。

5

我与秦万里兄向塔松之上的雪峰靠近。我一直以为雪山神山皆有灵性，唯有对自然心存敬畏，对一草一木、花鸟鱼虫怀有悲悯之情，心生佛缘之人，才能赢得雪山神山撩开神秘面纱，一睹雪山之美。

那天晚上，听了县委书记介绍，我就祈盼着一睹夏塔雪山的神韵，融入遍地黄花之中。

斜阳正浓，雪风吹来，将莲花峰的云层吹开了，天穹呈现出一片蔚蓝，一道夕阳之光抚摩在雪峰上，追光似的落在黄花丛中。极目眺望，莲花峰侧，一座雪峰又一座雪峰，渐次袒露，惊现于视野。我想起当年读张承志《夏台之恋》的感受，他一一历数世界上著名雪山，北欧阿尔卑斯山、美国至加拿大的落基山、日本富士山和内地三山五岳、太行昆仑，终得出结论，夏塔一百多公里天山北麓的蓝松白雪，是这个地球上美的地带。那时我年轻，游历不广，对张承志关于天下风景的判读深信不疑。而人至壮年，走遍神州角隅，看过风景无数，囿于军人之身，阿尔卑斯山、落基山、富士山自然没有亲睹，可是中国大西北、大西南和藏区的神山雪峰，几乎一一近晤过了。就雪山之美，藏区十大神山，自然要数云南的梅里雪山美，珠穆朗玛、南迦巴瓦、冈仁波齐、贡嘎、阿尼玛卿和巴颜喀拉等等，皆无法媲美。但是若拿藏区十大神山与天山夏塔莲花峰相比，平心而论，我认为梅里，夏塔第二。张承志也许恋夏塔过深，是被一种多民族的融合所吸引。一个台地，住了一个民族，推开一户人家的柴门或金帐，便又换了一种语言。记得那天，言及《夏台之恋》，湖北作家陈应松面露不屑，说张承志写得不好。我后来回家再读，当年的膜拜感尽失，应松兄的感觉是对的。然而，此一时彼一时也，用现在的眼光看承志兄的写作，自然有失偏颇啊。可是也透出一个迹象，此行昭苏，作家之间有点像打擂台的味道，看谁有感觉，写得好，意境佳，陈应松执意要写天马行空。我辈老矣，没有那么多饱满的激情、才情，唯有望先贤的项背，写几个人的背影、侧影吧。

雪风吹过来，云层聚集起来。莲花峰在一次次的斜阳下袒露无余，渐次用长袍遮住了自己。我坐于地下，让秦万里兄帮着拍照，然后伏身贴地躺于黄花之中，静心谛听，马踏飞燕，我听到的不再是大汉天马之蹄，而是大唐汗血宝马的响鼻长啸。

哪里飞来了响箭之声？

6

夕照下，雪山苍茫，恍惚间，历史情景再次闪现。

东风又绿昭苏草原，细君公主眼中的黄鹄再也没有回来，可是，天空中却有灰头雁的鸣叫，大唐名将高仙芝仰望天山雪峰，对安西节度使夫蒙灵詧说：

“中丞，出发吧。”

那天清晨，夫蒙灵詧伫立于点将台上，为出征的大唐战士壮行。豪饮之后，唐军将土碗一摔，在中亚历史舞台上，盛唐的一位伟大将军登上历史舞台。彼将长剑朝天一挥，划破苍穹，锋刃直指葱岭之上的小勃律国。但是，一万多名唐军兵出天山，一路向西，必须逾越夏塔古道。

为什么叫夏塔？高仙芝回头问身边幕僚判官封常清。

将军，夏塔乃突厥语，天梯的意思。

大唐军队面前，何止横亘着一道天梯啊，天山、葱岭，一座比一座高，一道比一道险啊。

夏塔横亘百里，天山暮雪。然而唐军挥师南下，马蹄声碎，从容踏上天山，开始千山寂静、高寒缺氧的艰苦行程。万里奔袭而来，当时唐军士兵皆有私马相随，即每个步兵由个人的马驮着辎重，后勤粮草在规定的时间内都能得到保障；高仙芝对于西域地理颇为了解，专择平坦宽阔的山间谷地行军，使唐军的困难降至。然而翻越夏塔古道，自然艰辛是不可以免的，后来他僚中文士封常清记下了这次艰难的历程。

岭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此时的冰大坂上一兵一卒未见。高仙芝所率的唐军登临山口，必须沿冰川而上，别无蹊径。这里有两条冰川，冰川的源头就是山口。这两条冰川长度都在十公里以上，而且冰川上冰丘起伏，冰塔林立，冰崖似墙，裂缝如网，稍不注意，就会滑坠深渊，或者掉进冰罅冻死。高仙芝担心士卒惧怕艰险不敢下岭，便选遣二十余人装扮成阿弩越城的奉迎使者，从岭下攀缘而上，假称阿弩越城人前来迎接，以消除兵士恐惧心理。到坦驹岭时，士兵果然恐惧不肯下，并对高仙芝说：

“大使将我欲何处去？”话未说完，其事先派出的二十人恰巧从岭下赶到，并说：“阿弩越城胡并好心奉迎，娑夷河藤桥已斫讫。”娑夷水（即今克什米尔西北吉尔吉特之北印度河北岸支流）即古弱水，水上架有一座藤制桥，是小勃律通往吐蕃的之路，断桥则吐蕃不能入援。高仙芝闻奉迎之语后，假装闻讯欢喜，兵士听后，畏惧心理顿失，唐军得以迅速下岭，向阿弩越城进发。

次日清晨，婆勒川河流速变缓了，河水变浅，唐军迅速渡过了婆勒川，竟然

“人不湿旗，马不湿鞯，已济而成列矣”。高仙芝见此情景，兴奋不已，对边令诚说：“向吾半渡贼来，吾属败矣，今既济成列，是天以此贼赐我也。”趁着晓色，高仙芝指挥唐军攻城。吐蕃守军怎样也想不到唐军会劳师万里，神兵天降，大为惊骇，仓促上阵，慌乱之中只能依山拒战，滚木檑石如雨而下，不可攀登。高仙芝任命郎将李嗣业为陌刀将，下令说：“不及日中，决须破虏！”李嗣业手持一旗，领陌刀手自险处先登，奋力杀去，自辰时至巳时，大败吐蕃，斩首五千级，俘虏千余人，余皆逃入山谷。唐军缴获战马千余匹，衣资器甲数以万计。

高仙芝乘胜追击。唐军疾行三日，到达坦驹岭（今克什米尔克什北部兴都库什山米尔峰东，是兴都库什山著名的险峻山口之一）。

时隔一千四百年后，从帕米尔高原上走过的大探险家斯坦因，他看了当年高仙芝走过的道路，充满溢美之词惊叹：

“高仙芝比起欧洲历史上拿破仑和苏沃洛夫诸名将越过阿尔卑斯山，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一军事壮举能够证明，中国人具有一种超群的能力，那就是，他们善于利用严密的组织来征服任何严酷的自然困境。”

7

夏塔古道就在前方，依稀可见。于是，在那一瞬间，我感到心满意足，彼时，满地油菜花里有红衣娇娘闪现，有汗血宝马腾空，有张承志写过的《夏台之恋》风光于前，还有他认为是世界美的雪山与村庄。于是，我和秦万里兄一步步地向雪山靠近，一步一景，一道光影一绝地风光，让人惊叹不已。夕阳初下，惯看了雪山落日之美。

天色开始黯淡，该回去了。这时坐旅游车而去的华栋、王刚、张者向我们挥手了。向他们靠拢，我想起这几天在车上张者向我讲的一个故事，皆与夏塔古道有关。作为在南疆长大的老新疆的后代，张者爸爸妈妈都是开过康拜因的拖拉机手，他对人民解放军解放新疆全境的历史了如指掌。他说新中国建立之初，北疆匪患太盛，为了歼灭一支盘踞在天山以北的国民党匪军，打掉昭苏一带的土匪势力，王震将军手一挥，当年南泥湾麾下老部队，原359旅护编为717团团机关率二营和骑兵营官兵，就从南疆的温宿和库车出发，赶着长长的骡马队，经过木特儿特谷底山道，还有一种说法是穿温宿大峡谷，靠谱的行程，就是从夏塔古道过来。同样牵着战马，一步一步地爬上了莲花峰上的冰大坂，有多少战马滑下冰谷，又有多少战士国殇冰河，只有那些幸存者知道。抵达北疆，剿灭匪患后，被改编为农四师十团，后称72团，住于新源县。这与当年高仙芝率领大唐帝国军队翻越夏塔古道一样迷人，一样具有挑战性。当高仙芝的唐军翻越夏塔和帕米尔高原，堪称一个战争的奇观，使得葱岭以北大小三十六胡部落，皆臣服于大唐。可是高仙芝也太狂妄了，借着唐玄宗李隆基万千宠爱，居然为了当时葱岭一个富裕小国的财物而发动了一场战争，虽然俘虏国王，掳走人家珠宝金银细软，但是那个国王儿子跑到中亚去搬兵，于是，一场坦罗斯大战，终至唐朝大败，从此中华帝国的版图再没有越过葱岭以北之阿富汗、吉尔吉斯斯坦、土库曼斯坦和哈萨克斯坦的领土。伊斯兰教西渐、灭教之战，天山以南佛教寺院几乎全部陷落。

我与秦万里兄一直追着太阳拍，拍到后，暮色沉沉，夏塔古道沉落于黄昏之中。张承志说这是世界上美的风景，其实不无道理，毕竟每个游者心中都有一道绝地风景线，只是因心情而已。

归去，胡不归去！默默地向雪山行了一个膜拜之礼，驱电动车回到宾馆，天幕上尚有一抹未消失的晚霞，这道霞光，拂照过刘细君、张骞、法显、唐三藏、高仙芝，然，逝者已矣，我想，这道霞光只会永远留在夏塔古道上。

辑二　祁连如梦

祁连如梦

青海多名山、神山、雪山，雪山苍苍，湖水泱泱，一句

“青海长云暗雪山”，足见彼乃雪山众神居住之域。然，神山绵绵，雪峰耸入云间，横亘千里，欲与天公比肩，谁可一览众神山之小？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终有一伟人出来裁判，毛公云：“横空出世莽昆仑。”一语定乾坤，让青海境内众神山——阿尼玛卿山、巴颜喀拉山，甚至祁连山皆黯然失色。

余少年投笔从戎，知人民军队坚如磐石，美誉昆仑，故对兀立云天之昆仑景仰久矣，以仗剑昆仑为荣、为豪。三十年间，九越昆仑而过，观苍山如血，披襟岸帻，喜艽野如海，辗转于青藏线上，掠大荒之美。然，仅感昆仑之雄，却不见雪山之媚之柔。

其实，以余十六趟西藏之旅，观卫藏及四大藏区之十大神山，唯余之故里云南梅里雪山美。其云谲波诡，非有缘有福之转山众生，不可见卡瓦格博之真容，此非妄语也。

余之朋友任少强，乃当年青藏铁路采访相识，风火山之少帅也，一战成名，盖国之英雄也。五年前，兰新高铁新建伊始，其率队伍入祁连，筑祁连山世界高铁之隧道，全长十六公里有余，海拔皆逾三千六百米。因余青藏铁路之拙作《东方哈达》，将彼及许多英雄定格为青史，故多次邀余上祁连游览。

仲夏之时，北京溽暑难当。余随《人民文学》釆风团赴天马故乡新疆昭苏，一朝归来，飞抵夏之凉城西宁。由大通、门源入祁连山。斯时，余已入祁连N遍，然，大抵在山之阴甘肃一带，感环境酷烈，未觉祁连之美。此次入山，时值门源油菜花开，暮色之中，入祁连山1号2号隧道之工地，闻一群铁兵后代之壮士坚守雪山五载，历经碎屑流、大地硬力和水流成河等九九八十一难，终贯通也。盖一群可亲可敬可悲之英雄也！

是日，余为睹山丹军马场匈奴焉支山之景观，从祁连山高隧穿行九公里而过，游览小平羌沟、大平羌沟之绝地风光。感当年灭羌之匈奴与大汉军队雄姿，仿佛蹄声未远、未寂。然则此乃亚洲之牧场，遥想当年，匈奴单于与大汉军队逐鹿于焉，青年将领卫青、霍去病剑戟划破蓝天白云，留下道道海棠喋血，终一将功成，匈奴大败，退出祁连山，撤离焉支山。单于仰天而叹：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无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千余年后闻之，悲歌也！

历史已远，白云悠悠。千年军马场寂然如斯。唯有满地油菜花之金色方块，连天灿然。余与知弱、忠竖等醉入花丛，沐浴雪风而歌，翩跹而起，歌兮，蹈兮。

吾等乘铁骑而行，与古战场渐行渐远。穿越山丹军马场，行七十公里之远，皆因一睹焉支山之岸然。抵时，已是午后三时许，仰首而望，觉焉支山禀赋平平，未入。寻一农家乐，匆匆午餐。然后过霍城，与霍去病之雕像擦肩而过，往匾都口入祁连。

彼时，乌云滚滚，山雨欲来，余等于匾都口换乘等之久矣之警车，再度驶入祁连山之中。踏雾而上，踏暮而归，驰骋百余里。经历一路风雾雪雨，美景扑入视野，目不暇接，终入祁连县城，彼城被称为东方瑞士。再入城观景台上看山，芳草萋萋，迤逦连绵，美极，令余仰首嗟叹：仙境也！

知弱者，乃《青海湖》人文版主编是也，才女娇娘，散文名世。环青海湖之神山圣水、花鸟鱼虫，皆凝其笔端。见余喟然感叹，彼曰：此祁连县入门之景也。大美青海，天上仙阙之景，非卓尔山莫属，观者无不激动。余闻之，将信将疑。

黄昏泛起，天裂一罅，夕阳拂照于红土山涯与茜草之间，亦红亦绿，倚窗而眺，美如玛吉阿米惊世，醉也！是夜入一火锅店，涮牦牛肉，小酌数杯，微醺之中步入瑞士街，倚廊桥而浴风月，月晕云浮，如梦如幻，曼妙无边，恍如临宫阙也。

祁连如梦染茜红。是夜，余沉入温柔之乡，如一轻羽，浮浮冉冉，沉沉落落，天马行空，云润雨飞，祁连入梦来。

八面皆景卓尔山

夜宿祁连县城，海拔已逾三千米，却不见今夜难眠状，亦未被缺氧憋醒。环顾入城时，周遭山坡，雪松林林，远芳连天涌，油菜花如火如荼，气候温润，此乃人类宜居之地也。

今宵酒醒何处，祁连山中，霜风月白。冷月仍在天际，人却一枕寒山入梦。入梦吟，吟尽风花雪月。恍然之间，余竟成一匈奴王、羝羌之酋长，携娇娘远游，驰马天边牧场，醉入花海，轻抚茜草，享尽云上日子。

醒时，天已大亮，楼下街市一片车马喧。余关心者乃天气，拉窗帘一角，极目之处，山壑云涌，霞光拂照红山绿草，甚是壮美。幸哉，不似昨日烟雨祁连。

早餐后，便匆匆驶向卓尔山，此为今日行旅重要一程。昨晚入城时，散文家辛茜称卓尔山为祁连山风光之，登者莫不激动。窃以为此评论情感成分太重，谁不说家乡美，何况《青海湖》人文版主编？

小车盘旋而上，沿途正建别墅木屋，皆模仿瑞士风情，一如昨夜所游之瑞士街。茫然环顾，西洋建筑俯仰皆是，显得不伦不类，颇有点拾洋人牙慧之嫌，此乃中国官员兴文化旅游产业之弱智之举，遭世人诟病。余向来不以为然。途中，观车窗两边建筑，皆千篇一律，不禁喟然长叹，祁连山便是祁连山，古已有之，禀赋天成，雪景绝色，何必借东方瑞士风情下海，可从匈奴、羝羌与吐谷浑民族元素遗存中，寻找图腾，打造中国的祁连，令天下景仰之，观者熙来攘往，不绝于道。

卓尔山果如辛茜所言吗？谈笑之间，小车转了两道弯，驶上一个高台，卓尔山旋即掀开神秘盖头，露出仙境一角。余从车窗远眺，目被景牵，神情为之一振。一片台地之上，旷野无风，油菜花正盛，连天为金黄方块，直抵另一个高台之山脚，与沟壑山脊之间红砂岩点缀的小草相映生辉。晨曦初现，一层雾霭犹如轻纱，阳光从天河漏下，浸染其上，斯时一道道山脊横亘于山间，袒裎无遗，沐天河而舞。此序曲，便将余惊诧了。

车往东行，缓缓而上。东边一隅，一条偌大沟谷平缓远去，黄花直抵天边，山岭曲线皆凹凸有致。从云间透下来光束，一道道，一簇簇，一片片，一块块，追光灯似的从油菜花地上掠过。明暗相间，苍山相映，白云相吻，晨雾缠绵，不离，不散，不舍。远处村落，偶有几声鸡鸣犬吠，疑误入桃花源也。

桃源梦境不绝于眼。车子向东而北，车窗东侧，又是一景，近处，塔松高耸，中间，则是红绿相间的山坡，再往上则雪线褪尽，雪山之巅遭冰雪蹂躏至今，玉肌香销，唯剩下瘦骨嶙峋之山峰，几片旗云飘绕其上，似匈奴王、吐谷浑王之招魂经幡，迎风飘动。

上至停车场，跨出车门，憬然四顾，东北之隅又是一处绝域风景，令余驻足停留，径直往停车场北缘走过，伫立而望，恍如临宫阙天台。投目远处，一片红砂岩山脊迤逦而上，芳草连缀成片。而河谷中间，竟然一条公路横亘山间，村舍、城郭、小河、红土路散落人间。俯首之间，缩小则为一幅山水巨轴，放大则是一座天上宫阙，不知何年何月，坠落人间。

走吧，自有好景还在后头。辛茜主编见余沉迷于美景，狂拍一番，丽人之色又添几分怡然。问余：徐君逛遍神州，见过如此绝美之景乎？余曰：未见，借句大俗之语：祁连风光甲天下，卓尔归来不看山。辛茜笑道，真俗了，不配此仙境，离开祁连山，须留下一句精妙之语。呵呵！

入大门，登旅游车逶迤山间，回眸四野，苍穹之下，正东、东南、东北一隅，皆可称一步一风光，一台一山水，一山一画意。车抵卓尔山高台，一步跃下，余便被正南方风光所惑，一条大沟壑，纵深十数里远，油菜花漫漶无涯，黄色条块切割村舍、山峦、塔松、小河点缀其间，其景致纵深直达远山，墨云远村，阳光裂云，连成天边地平线之景。向西眺望，祁连主峰巍然于前，半山坡上，一座经塔兀立于西侧，风铎点点，风马旗迎风飘荡。极目处，则苍山青黛，岚烟袅袅，一条巨大旗云横绕于山间，犹如匈奴王旌旗飘缭，那融尽积雪之峰巅，犹如一位匈奴大将军，怒目金刚，昂高傲头颅，于风中怒吼。风中，仿佛匈奴民族仍在低吟，余信步于经塔前，转塔三圈，敬上虔诚一片。此刻经塔与苍山一体，留下白塔之影。再俯瞰西北角之河谷，乃祁连县城星罗棋布，四周绝地风景环绕，从高处俯拍，又是风光名片，非瑞士小城可媲美也。余转身向东，升至一高处，西北望，城郭连接之尽头，堪称巨幅油画。红砂岩的山峦，如一支大汉帝国的军阵，龙旗猎猎，御天马而行，每个猛士之身，皆红袍裹身，黑色战盔于颈上，驾长车踏破祁连山阙，白马御风，其宏阔之势，气吞祁连。余从前边半坡塔松之间，按下一个个快门，被一帧帧史诗般画卷所陶醉。时至晌午，须行四百公里，晚上宿天峻，还有一片片天上草原在前方，欲抽身离去，却依依不舍。余流连忘返之时，辛茜问余，祁连印象之主题词想好否？余答：八面皆景卓尔山。斯为记。

断崖千尺，花海有边

在卓尔山沉醉多时，不知不觉，时已至晌午，该与八面来景之地说再见了。下一个行程乃天峻县，系青藏高原东缘，祁连之南也，有四百多公里车程。依依不舍，三步两徘徊。壮哉，卓尔山，果然于美时节向我辈袒露无余，一展天上宫阙、人间仙境之大美也。

匆匆离去，余以为，天下熙熙攘攘，凡观者，皆过客也。钟情山水之人，固有养浩然之气之虞。然，山河岿然，亘古永在，唯浮生如梦。短暂之旅，面向祁连，春暖花开，亦仅一游人耳。所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或情调，或境界，或浪漫，或虚空，或怆然也。余行走祁连，醉入山水之间，又有知弱相伴，观山玩水，抚花吟草，至情至性处，更有当年范公落日楼头，断鸿声声，临洞庭，披襟岸帻，清风梳裹，宠辱皆忘之境界，不仅仅寻风月风情风雅也。祁连入梦来，虽未见瑞士风韵，亦步步为景，四面春色，处处皆佳丽也，令余流连忘返。今将离去，疑又恍然似梦。欲吟诗作赋，却又显得多余。卓尔山才是真正吟者，一如其名，卓尔不凡，任何浅显矫情文字于焉，皆黯然失色。

归去来兮，胡不归去？下一段行程乃天峻之旅，其路漫漫，有两条道可至，一条沿山脊，翻祁连山而行，须绕道，多出七八十公里。另一条溯河谷而上，可直驱天峻县城。陪余者小弟忠竖，川大新闻系高才生也。刚入行不久，乖巧而善解人意，每行一处，众人皆喜。彼时，其刚打开谷歌卫星地图导航，锁定行车路线，走河谷之路，由电子地图导引。车上四人，包括驾车者老公安王处、余及散文家辛茜，无一人质疑其电子地图导航之准确与否。

两条道路皆通天峻。辛茜云：天峻牧场，堪称天上草原，绝地风光，风景绝伦。余颔首称道，入仙境矣。通往天峻河谷之途，实乃青海省314省道，堪称祁连山中一条壮美之景观大道，无处不飞花，无处不诗情。时时换景，风光扑来，满眼皆春色也。公路依野牛沟而行，青山空茫，云雾缠绕，郁郁葱葱，流云、雨幕，阳光于云罅之中投下，斑斑驳驳，道道点点，雨雾漫漶浸染，与裸露其间之红岩点缀相间，余惊呼：比之卓尔之八面风景，盖此地更一片镜花缘之美矣。其风光旖旎，大气宏阔，亦柔亦刚，令人有恍入天上人间之梦也。余等不时招王处停车，拍影留念。

人在旅途，前方乃一方陌生之域，不知归处。

“前方灶头，有我的黄铜茶炊，但我们何时才能到达？”遥想青海诗人昌耀当年困囚祁连，行走此地，吟出天籁般诗句。余与老昌耀忘年之交辛茜谈及一代西部诗王，轶事历历，青山依旧，诗人已逝，冥冥之中，仿佛有天示神谕。

风过耳，野阔云低。复前行，天渐黯淡，阴风四起。然公路两边，则一片又一片野花浮现于前，崛起为高台，红紫蓝为主色调，青橙黄白点缀其间。雪风掠过，野花随风而舞，奔涌成潮，连绵为海，令人有误入香巴拉之幻觉也。余连连惊呼：停车，停车！

伫立于道旁，见花海有铁丝围栏，此乃牧民防别人家牦牛相侵也。余被花迷，不醉入花海，枉然此行也。故踩低铁丝，幸无铁蒺藜，也未缀铁倒刺，人皆可跨入。余便唤辛茜主编，入花海，踏花魂凌步，狂拍一番。茜草萋萋，娇娘丽影，时而化蝶，时而鹤舞，时而鸥掠，时而凤翥，犹如凰鸣凤逐，琴瑟之和也。余从相机视窗远眺，眼前远芳连天，岸边江流有声，远处则冷山如髻，空山旗云，犹如哈达天纵，天际间相缠无尽也。烟雨青山，花海无边，画意诗情兼具也，余曰：朝观花，夕可得道成仙也。

未入野牛沟，已观天上绝景，幸哉。怡然之际，至一公路岔道，左拐，道旁立一警示牌：

“前方修路，此路不通。”右拐，则入甘肃之西，相差千里也。唯有从左边入野牛沟，可通天峻县。此之途。雨后崖上土松，偶有落石而下，顿时神经紧绷，战战兢兢。途中偶遇对头车，停车问道，通天峻也。

然，寂然道上，又行六十公里。过一藏乡大浪村，雨正大，从村中大道穿过，阒寂无人。盘旋上山，又行四公里，下至野牛沟河谷，见水泥桥墩已被激流冲断。断崖千仞，江流有声，湍流东去，望河水陡涨，滚雪滔滔，车楫不可过也。斯时，余等行车已经三百八十公里也，望天峻而不可逾也，唯有北回。夜宿西宁，仍有四百多公里行程。

沿途折返，铁马识途，从河边上至山顶，雨住，见一拾草菇之牧女。云：桥塌路毁已半月也。

悻悻然而归，沿途赏景。断崖千尺，花海有边，虽日行八百公里，而醉入一花海，又与知弱同归，幸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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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体评论

我们要有一种文化和使命的担当，高扬创新旗帜，寻找军旅文学艺术在中国文学艺术中的方位，触摸中国文学在世界文学艺术中的纬度，在时代精神的召感下，以时不我待的使命感，气沉丹田，耐得寂寞，努力提升自己的文学艺术素质。

——徐剑

作为一个军旅作家，徐剑以文化为疆场，开始爬冰卧雪地写作。在冰里，水里，火里，坑道里，废墟里，他都像一个具有单兵作战能力的战士，每每得令而去，摸爬滚打到灰头土脸时，笑嘻嘻地钻出来，掸一掸尘土，回来交令，敬一个军礼。

——毛眉（作家）

徐剑是一个可以承担大题材，有宏观把握能力的作家，他在表现大事件方面的能力和表现，已经成为了一种个性现象需要认真研究了。

——

李炳银

（记者、研究员）

前言

且将华章洗秋水

乙未冬深，大雪过后，京畿之地半月阴霾不晴，雾锁城郭，霾虐苍生。余自江南归京，阴霾正浓。忽收责编惠清女士微信，彼称：领导变动，杂志改版，专栏文章取消，

“剑谈”专栏后一篇文章，须晚上交稿。阅后，些许怅然泛起，旋即，又如释重负。

时光匆匆，一面之纸短文

“剑谈”专栏，伴余一路走来，谈笑间，两年过矣。缘起只因微信。女儿为余开通微信，取名“老徐”，窃以为，此数字平台甚好，亦图亦文，图胜文亦精，可玩着写，配图发，观者皆为朋友众亲，不必太在意。因文短，须精，余想到晚明小品，空蒙、性灵、禅意，便试写数篇，颇受朋友圈欢迎。聚成兄看后，甚喜，邀余到《中华儿女》开专栏，嘱以此风格写，有个性，好看。余一口承诺，于是乎，一名曰“剑谈”之专栏由此催生。然，一页之字不过千三百，说易亦易，说难则难。作家操刀，于读者观之，不过小技耳。然，治大作如烹小鲜。大作好写，犹如长江黄河，烟波浩渺，惊涛拍岸，气吞山河。可匠人好为黄钟大吕状，极易唬人。而千字短文，则有难度，形似小石潭之秋水，清澈剔透，鱼翔浅底，池边生兰芷，水中多杂草，皆一览无余。作家功力之深与浅，文笔老与嫩，寥寥数语，便可测试出来。皆因专栏之文须言之有物，须吟物显志、叹事成理，写人可立传，切入角度要巧，叙述向度亦须摇曳多姿，具思想穿透力，且宜沉淀为历史文化。

余生有幸，择作家为业，可圆读书行走梦。快哉，行万里路，读天下书，品苍生情。游侠经历，乃治小文时，更幸。

“剑谈”展开之时，总编不拘，责编不苛，任余神游山川，极目四海，远探历史八荒，近抵现实之岸。《俄乡纪事》首发，此乃余随中国作家代表团访俄罗斯散文，连发七篇，其三篇编入《2014年散文年选》，名曰《俄罗斯笔记》。后，便是杭州之烟雨江南，一堤丹桂醉苏堤，写余陪父母游西子，问断桥何在。继之则为张岱《湖心亭赏雪》，妙在一点一横之间，点睛之笔也。收笔之处，梦回原乡，梦中的昆明大板桥古镇杏花雨，三夏芙蓉，九苇稻香，十亩荷塘，皆扑面而来。余乐此不疲，走过神州大地，远足天山南北，又有十六次入藏之旅，三步一跪皆浮屠，万里青藏万里云，皆入梦来，可凝笔端。于是乎，每月两篇，大多写于路上，车上，船上，早上。

感谢责任编辑张惠清，此一篇篇文章，乃彼催促而成。余多惰性，辄于后一晚、后一刻匆匆交稿。《待月西厢永济寺》《斯楼无魂》诸篇，皆历历入

“剑谈”。

二

○一五年，乃余之创作小年，却是徐家吉年。否极泰来，余著有《经幡》新作，飘荡青藏，天语六字真言，唵嘛呢嗡呗哞，皆为余欢。天意甚怜，好人终有好报。东风四起，喜剑笔拏云，幸自有彩云缭绕。

春风大雅，秋水文章。余写短文，两载春秋，匆匆，操性灵之笔，淘洗己之性灵小文。行走读书，羁旅之中作文。于是乎，乙未之年，余夏入惠州，再至东莞，后入深圳，欲鹏程万里，再写一年，便能结集出版。重庆出版集团宪江编辑读余之

“剑谈”，甚喜。欲策划军旅大家“破阵子”丛书，旨在金戈铁马，夜卧冰雪，铁马秋风大散关，砺山带河赋诗章。断鸿声声，不看吴钩，把栏杆拍遍，山河依旧在，喟叹陈年旧事，好在文心归于寂然。

斯时，后一个句号落定，余须致谢《中华儿女》，谢聚成兄；还须谢责编惠清，彼屡屡相催，促成此书八万余字杀青。至二

○一五年底，余所发文二十四篇，其中三组七篇文章，辑成《南疆断章》《爷爷的抗战》及《故乡拾遗》等，二○一五年被三家散文年选选载。

经国文章，千秋之事，华章宜待秋水洗。秋草黄，霜风白露，一壶浊酒万事休。沉醉之后，看秋山红遍，回雁峰前，湘琴横拨，箫剑直吹，几簇芦荻悠悠，乃赋《破阵子》一首抒怀：

秋风小雪空山，梦里捣衣长安。一池碧水见澄澈，万千民众祈经幡。回首黯故园。

日暮紫霞红灿，夜梦冰河萧关。扬眉出鞘百夫长，勒马封侯在燕然。向史觅新篇。

斯为序。

二

○一七年七月

书籍介绍

内容简介

本书是著名军旅作家徐剑的散文自选集。分为十个篇章，包括作者的西域采风、往事回忆、出游笔记等等，地域涵盖西域雪原、云南故地、烟雨江南以及异国莫斯科等等，包括对古人的追思、对历史的怀想、对今人的祈望，壮丽山河、英雄人物，字里行间无不渗透着军人的浩然之气、家国情怀，读来令人热血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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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体评论

我们要有一种文化和使命的担当，高扬创新旗帜，寻找军旅文学艺术在中国文学艺术中的方位，触摸中国文学在世界文学艺术中的纬度，在时代精神的召感下，以时不我待的使命感，气沉丹田，耐得寂寞，努力提升自己的文学艺术素质。

——徐剑

作为一个军旅作家，徐剑以文化为疆场，开始爬冰卧雪地写作。在冰里，水里，火里，坑道里，废墟里，他都像一个具有单兵作战能力的战士，每每得令而去，摸爬滚打到灰头土脸时，笑嘻嘻地钻出来，掸一掸尘土，回来交令，敬一个军礼。

——毛眉（作家）

徐剑是一个可以承担大题材，有宏观把握能力的作家，他在表现大事件方面的能力和表现，已经成为了一种个性现象需要认真研究了。

——李炳银（记者、研究员）

• 作者： 夜航引 发布时间：2021-10-31 22:33:00

  收录篇目详尽，注释综采各家。

  不足之处有三：

  一，注释序号位置混乱，或一句后，或两句后，或三句后。译文或一页后，或两页后，或三页后。

  二，译文尚未精美，直译也并非不顾基本通畅。部分篇章对读中华书局2011版王世舜本译文，王本译文虽也有不足，但或更为明了清晰。

  三，本书P178［二］亮阴条注曰参见《无逸》篇注，查《无逸》篇注在P341，何以前注参后注？读王世舜本，体例相同，然王本先全注今文，后注伪古文。恍然大悟。学术著作，不用心至此乎。

• 作者： 茉莉奶绿珍珠 发布时间：2019-07-20 23:29:03

  去哪了呢？我的猫咪小王子？

  也许它也有着它的梦想，它追逐的远方吧？

  如果无法永远相伴，那么就祝你顺遂平安。

• 作者： 清和读书 发布时间：2022-02-21 21:08:45

  读这本书的心路历程：开头的石头爷爷像无脸男的脸，会不会吓到娃？三星吧。结尾放的是《道士塔》的故事、常书鸿先生的故事，眼泪差点掉下来。五星，必须五星！感谢收录了这些故事啊！给整本书注入了灵魂。“人们不想再失去这些珍贵的东西了”❤️

• 作者： 雁阵惊寒 发布时间：2011-06-27 17:51:37

  用所谓的共振仪器使一杯水拥有一杯尿的信息？真神。

• 作者： 朝霞 发布时间：2022-06-28 18:18:53

  太忧伤了

• 作者： 第二个乌托邦人 发布时间：2020-06-29 01:33:53

  哈哈哈哈这一册我十分钟翻完了

• 译后记

  作者：鲁智深 发布时间：2018-07-25 22:12:36

  2015年5月30日至6月2日，美国微生物学会一年一度的学术会议在路易斯安娜州的新奥尔良市举行。来自世界各地的专家学者齐聚一堂，探讨科研进展，颇有点华山论剑的味道。按惯例，头一天晚上是三场主旨报告。本书作者马丁∙布雷泽是第三位报告人，报告的题目正是《消失的微生物》。

  抗生素的滥用以及由此引发的耐药细菌的蔓延是威胁全人类的重大公共卫生安全议题。世界各国专业卫生机构或早或晚地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广度、深度及严峻性，纷纷采取行动。国内抗生素的使用状况尤其令人担忧，医院和养殖业中抗生素滥用的案例见诸媒体报道的也越来越多，但是基本国情依然是“老百姓很无知，政府又不作为”。若本书的出版可以传播一点更理性更审慎的声音，为从业者和决策者提供一份借鉴与参考，为良性社会互动尽一点绵薄之力，则善莫大焉。

  人类微生物组是最近十几年特别活跃的研究领域，部分原因当然是我们对这一领域知之甚少，而另一部分原因是基因测序及分析技术的飞速发展使得这样的研究成为可能。从研究范围来说，从人体微生物组到海洋微生物组到地球微生物组，“没有想不到，只有做不到”；从研究主体来说，美国的人类微物组计划、欧盟与中国合作的人类肠道宏基因组计划、加拿大的微生物组计划，日本的人类微生物组计划，以及最近倡议的国际微生物组联盟，可谓八仙过海，风起云涌。不过，从海量数据中筛选信息并非易事，解析机理、发现规律的探索过程才刚刚起步。在这种背景下，本书的工作就格外引人注目。

  本书求索的是种种“现代疾病”背后的“共通的、单一的原因”，并归因于“消失的微生物”。作者研究与人体健康相关的微生物三十余年，对微生物与人体健康的关系自然有独到的洞察。不过，这个结论难免有泛化的嫌疑，如同美国一句俗语所讽刺的，“当你有一把锤子的时候，一切看起来都像钉子”。平心而论，作者一些具体论点应该被视作猜想——是否成立，尚待更多的实验证据证实或证伪。举例来说，抗生素的使用与肥胖是何种关系？肠道微生物的改变是如何影响了肥胖的发生？不消说，肥胖症的蔓延有多重原因，单一的因素当然不是全景。作者对这一点也心知肚明，在注释部分有所提及，此处不拟展开。科学研究以追求客观真理为己任，而且永远不断地向未知进军；是否为真知，需要时间的检验，但科学前沿探讨的却一定是最新的理论。作者独辟蹊径发现了肠道微生物与肥胖等各种“现代疾病”之间的关联，并在小鼠中设计实验检验之，这正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科学探索过程。作者的发现提醒我们，抗生素的滥用可能是肥胖症蔓延的原因之一，而非全部。望各位读者保持健康的怀疑态度，辨证阅读。

  有机缘结识湖南科技出版社的吴炜、孙桂均编辑，要特别感谢张卜天博士的引荐。卜天兄是学术翻译之路上的先行者，译笔之精，译作之丰，是我辈的榜样。

  在本书的翻译过程中，康奈尔大学的叶凯雄博士、迈阿密大学的严青王凌宇博士夫妇、广东省微生物研究所的倪加加博士、南京医科大学的祁中慧、山东省滕州市第一中学的赵曰北老师、中国科学院武汉病毒研究所的晁红军博士通读了译稿，山东省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科技和标准处副处长杨峰读了部分译稿，提出了许多中肯的修订建议，在此特表感谢。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大学同窗严青君参照英文原著对译文的许多细节仔细斟酌、反复推敲，使译文在“信、达、雅”三个方面都有所提高，翻译的旅途也多了许多愉快而有益的讨论。书不尽言，言不尽意。读者若有批评指正或者问题交流，欢迎邮件联系:

  hefu2@illinois.edu

  。

  傅贺

  2016年2月于美国伊利诺伊大学

• 比战胜病毒更迫切的永远是面对具体的人

  作者：bird 发布时间：2022-07-06 15:03:34

  金琸桓的《我要活下去》是部以2015年发生在韩国的MERS疫情为背景的虚构小说，而非完全采写现实的非虚构作品。这两种写作有着本质的不同，如果一部作品试图融合两者，多半会造成作品文学性与纪实性的失衡，使得作品真假难辨。这类倾向新闻纪实的虚构写作，似乎更适用于影视剧本的创作，作家金琸桓也恰恰有着多部作品被改编成了电影电视剧。

  但金琸桓写作多年来，始终关切着韩国发生的重大社会事件，以激越的无畏勇气针砭其中的弊病。或许这样的作品所传递的社会意义，与作者所秉持的初衷，比讨论这些更为重要，多数读者也不会太过纠结于此。如金琸桓后记中所写：“我一直坚信文学应该站在穷苦、弱势和受伤害的人这边”，会这样的想并付出行动书写的作家，实在凤毛麟角，有时则也是环境不容许他们发声。

  自2020年初新冠病毒爆发以来，很难想象隔了一千个日夜，我们仍未摆脱病毒的影响。无数人的生活，也发生了无法想象和承受的改变。现在读这部讲述韩国七年前疫情的小说，当然仍不过时，反倒会给予读者更多的思考。回顾2015年的韩国MERS疫情，当年在韩国造成了相当严重的社会恐慌，近三千家学校停课，生活娱乐设施停摆，近两万人被隔离。最终这场在韩国感染了186人的传染病，造成38人死亡，致死率高达20%。但金琸桓在这部小说里，没有用多少笔墨记录了这场传染病带给整个社会的动荡与不安，也没有罗列丰富的事件案例，他选择的是深入到了几位非常具体的人的生活。在我们听过太多人们有头无尾的不幸遭遇，心灵已然麻木来不及追踪过眼新闻的今天，你会诧异这位作家竟如此执着地为那鲜活的一个个人书写，呼喊表达他们所遭受的不公；而感到可哀发生在我们眼下的，没有人为之持续记录和回访。人们的不幸有时仅仅在公众面前乍现之后便消失，沦为一条热搜，一个病例数字，一个死亡人数。

  在金琸桓的这部小说里，我们能看到太多熟悉和变形的林林总总，它们多数都无关病毒本身。MERS病毒在韩国出现第一个病例时，接诊的医院为了不影响后续正常的接诊，选择隐瞒不对外公开医院名字，导致更多患者后续进入了这所医院。当病毒继续扩散，不得不采取检查和隔离措施时，医院又采取最保守的密接检查政策，而不是考虑人员的流动性，来界定哪些人需要检查与隔离，造成感染源进一步扩大。面对来势汹汹的病毒，韩国疾病管理本部也仅仅把警报级别从“小心”上升到“注意”，强作一片祥和安定，不肯提高到让人们更为警戒防范的“严重”级别。

  金琸桓最终为这部小说选取了三个主要角色——患有淋巴癌需要化疗的牙科医生金石柱，他的结局也最令人唏嘘和愤怒；刚刚丧父的电视台实习记者李一花，和图书仓库发货员吉冬华。他们都曾感染了MERS病毒，也都没有死于MERS，但不能因此就可以称他们为死里逃生的幸运儿。

  李一花和吉冬华，日后虽都得到了治疗痊愈。然而李一花的几位亲戚也因进出过医院，感染了病毒，其中姨夫后来不幸离世，她本人身心感到饱受折磨。吉冬华痊愈后不仅肺功能受损严重，后又被公司无情解雇，她再去找其他工作均被推辞拒绝。尽管她已完全痊愈，不再具备感染力，整个社会还是卸不下对她的防备恐惧，她已俨然成为病毒的符号。信奉基督教的她，几次想自杀绝世。社会对病毒感染者的污名化持续不休，即使更换了国度，经历了几年与病毒的共存，相似的情形我们依旧不陌生。或许能帮助吉冬华的只有强制性的政策，要求单位企业不得以任何理由歧视和解雇曾感染者。社会大众在面对具体的人时，有时是更冷漠无情的。人们热衷于戏谑妖魔化感染者，却鲜少有人去追问是哪个环节的疏忽和漠视，让这些人感染了病毒。韩国这场疫情过去，医院和相关部门都拒绝为此事道歉，感染者除了在医院治疗免费外，痊愈后也并未收到任何赔偿，不公的是感染者的生活都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与伤害。

  MERS疫情中的死亡病例，多数有着基础疾病且为高龄患者，六月份开始住院、年仅三十六岁的金石柱，似乎不太可能因为MERS丧命。身为医生的他，本来并不在医院公布的密接检查名单里，考虑到传染风险他主动要求检查，结果确诊了阳性。随着其他感染者陆续出院或病亡，他却因为始终检测阳性，久久不能解除观察出院，到最后他甚至成了韩国最后一名MERS病毒携带者。他也从病人逐渐演化为一个抽象的数字，消除最后这个数字，由此显得至关重要，全面清零韩国才能摆脱MERS打破的社会安全感。

  小说中穿插了数篇金石柱妻子南映亚的手记，阅读她的手记，就像走近了一个不幸被病毒感染的普通家庭，身心俱疲、又要与不合理的政策来回斗争消耗的心路历程，多少次绝望无助，多少次燃起希望后又被熄灭。难以痊愈的金石柱被更换医院、换医生，经过数月隔离，医生认为他体内残留的病毒传染性已经趋近于零，韩国这次疫情基本算结束了。金石柱得以短暂出院，可又在治疗淋巴癌时检测呈阳性，再次被送回隔离病房。南映亚抗议其对待丈夫的隔离方式不合理，她得到的答复是意见来自WHO。熬到了十一月底，金石柱淋巴癌恶化遗憾最终病亡，他死亡的直接原因自然不是病毒。

  无需太多人送葬，一个人的非正常死亡，便已验证了制度出现了臃疮的病灶。重新回到记者岗位的李一花，日后选择报道MERS感染者的后续故事。小说中的她无疑代表着我们已经感到遥远和无力的媒体监督作用，当金石柱遭受不公正的隔离囚禁时，她代表媒体挺身而出，做新闻专题推动社会舆论，甚至诉诸法律追责MERS事件中失责的部门和医院。正因为她不是一个侥幸自己免受病毒波及的局外人，她才更加理解每个人都有可能面对金石柱那般孤单无助的处境。如果媒体习惯了不发声，甚至弱化个体的痛苦，转身赞扬最终一定是胜利的抗疫成果，不去引导人们反思那背后由普通民众伤痛累积起来的沉重代价，换个时间与地点，一切并不会忽然好起来。这些日子我们同样听到了太多像南映亚和吉冬华的求救呼声，她们的呼喊不是无理的诉求，而仅仅是他们想要活下去，回到正常生活秩序的愿望。

  2015年韩国爆发的这场MERS疫情，更像是今天席卷全球的新冠病毒的一次微型预演。这次预演发出的启示有被后人听到吗？眼前的这场疫情又会以怎样的形式结束？又有多少名本不该离去的金石柱，有着正常工作生活的吉冬华，由于治理灾难当权者做出的僵化选择，在畏缩的社会规则面前，这场他们原本可以熬过去的灾难，变成了真正躲不开的灭顶之灾？金琸桓的这部作品也就彰显了一位作家的良心，持续不断发出着警惕，和它被阅读的价值：在灾难面前，人们最恐惧的往往不是灾难本身，而是不知情和宏大叙事下他们的生活与诉求已不再重要，像话语一般说出口便瞬间消隐在了空气中。